从免费货物引发的争议到ISBP修订的探讨

要 点

ISBP需密切结合贸易实务，对信用证项下主要单据的功能进行界定和明确，制定相对统一的标准格式，以提供单据制作的国际规范样本。

正 文

按常理而言，免费货物应该是一件深受买方欢迎的事情，在商品促销的过程中，给顾客赠送免费商品的情况十分常见。然而，这样一件本应皆大欢喜的事情在信用证交易中却颇具争议，甚至成为了禁区。卖方赠送免费商品可能不仅得不到买方的感激，反而会招来开证行甚至是买方对整单货款的拒付。引发争议的根源在于《关于审核UCP600项下单据的国际标准银行实务》（ISBP745）第C12段b款的如下规定：“发票不得显示信用证未规定的货物、服务或履约行为。即便发票中超出信用证所规定的货物、服务或履约行为、样品和广告材料都表明为免费，该规定仍然适用。”

由此可见，根据ISBP745，发票显示信用证规定以外的免费货物是明令禁止的。也就是说，卖方只能严格按照信用证规定发运货物，不得随附任何赠品，甚至连样品和广告材料也不例外。然而，在贸易实务中，卖方给买方免费赠送商品，特别是赠送样品或零配件的情况并不少见。那么ISBP为何要做出如此规定呢？国际商会的解释是，如此规定是为了防止非法商品流入，也是为了防止给进口清关带来麻烦。免费赠送的商品是否真的会给进口货物清关带来麻烦并不确定，但它确实能给出口商正常收汇带来麻烦。

一、TA927号案例

国际商会TA927号官方案例（咨询日期：2023年2月16日）涉及的正是免费货物问题。

信用证货物描述为：订单号XXX项下的炉灶及其配件，单据包括商业发票三份正本及三份副本（COOKING RANGE AND ITS SPARE PARTS AS PER PURCHASE ORDER NO. XXX . FOB ANY PORT IN CHINA.SIGNED COMMERCIAL INVOICES IN 3 ORIGINALS AND 3 COPIES）。

信用证为自由议付信用证，受益人在信用证规定的交单期内将单据交给被指定银行，其中的发票除显示了计价的炉灶（ITEM NO.ABC）和配件（ITEM NO. 123）之外，还另外显示了部分配件 （ITEM NO. 321）并明确注明免费（FREE OF CHARGE）。被指定银行认为单据正点，但单到开证行后被拒付，拒付理由是：发票显示了信用证未允许的免费货物（INVOICE EVIDENCE FREE OF CHARGE GOODS NOT ALLOWED AS PER L/C）。被指定银行表示反对，认为不符点不成立，经过催促，开证行最终付款，但还是扣除了100美元的不符点费。

本案例中的信用证并未规定配件的单价，也未明确不允许接受免费货物。但开证行仍然坚持以ISBP745第C12（b）款拒付，并且认为只有在信用证明确允许的情况下免费货物方可发运。国际商会同意开证行的观点，认为除非信用证明确规定，否则发票不得显示免费的货物，而且强调ISBP745第C12（b）款表达的就是这个意思，因而开证行所提不符点成立。为了证明自己的观点，国际商会搬出了二十多年前UCP500时期的一个古老的案例R599（TA562rev）。在那个案例中，国际商会认为，信用证没有规定的货物不应该发运或显示在单据中，这种做法可能会（MAY）使整批货物通关延迟，从而使买方无法提取信用证项下规定的货物。国际商会补充解释认为，发票显示的货物即使是信用证规定的货物，如果超过了信用证规定的数量，即使超过的部分标明为免费也是不允许的。

笔者对国际商会以上观点难以认同，R599与TA927案例背景并不一致。R599讲的是信用证没有规定的货物不应该发运，而TA927号案例中免费发运的配件部分则是信用证明确规定的货物的一部分。R599案例中提到的免费货物可能导致报关延迟的问题应该只是一种推测，即便果真如此，这也不应该是银行考虑的事情，更不能作为银行信用证项下拒付的理由。试想，免费赠送的货物既然能够从出口国顺利出关，其大概率也应该能从进口国顺利进关，这种“清关威胁论”似乎站不住脚。

实际上，TA927讨论的已经不是信用证规定之外的货物能否接受的问题，而是信用证规定的货物是否能够免费赠送的问题了。笔者认为ISBP745 C12段b款并不涉及后者，而国际商会出具的两稿意见始终坚持后者同样不可接受。鉴于在国际商会全球国家委员会大会讨论中，许多与会代表表达了反对意见，国际商会暂缓发布了这个官方意见，留待下次会议讨论确定。TA927争议如此之大，表明国际商会的意见草案确实存在问题，而且与其以前公布的类似案例存在自相矛盾的地方。下面我们来看国际商会公布的另一则案例

二、TA860号案例

在TA860号案例中（咨询日期：2016年11月15日），信用证货物描述为“商品：波赛冬900-35号转向装置 （COMMODITY: STEERING GEAR POSEIDON 900-35）”，受益人提交的装箱单中显示的货物包含有配件，被指定银行拒付，理由仍然是ISBP745第12段（b）款。受益人不服，向国际商会咨询，并提出以下问题：如果信用证货描未提及配件，发票是否可以在详细内容中显示配件呢？

国际商会回复如下：这种情况与信用证货描并不冲突，也不表示该货物配件部分为信用证规定货描之外的额外货物。根据ISBP745第C5段之规定，单据中的货物描述也可以显示信用证规定货描之外的附加数据，只要这些数据从表面看不改变货物的性质（NATURE）、等级（CLASSIFICATION）或类别（CATEGORY）即可。

同样是免费的配件，国际商会得出了两种截然不同的结论。TA927中，国际商会引用ISBP745第12段（b）款，认为其构成信用证货描之外的额外货物（ADDITIONAL GOODS），所以可以拒付。而在TA860中，国际商会则引用ISBP745第C5段，认为其只是信用证货描之外的附加数据（ADDITIONAL DATA），与信用证规定的货描并无冲突，因而可以接受，不构成不符点。这两个案例的日期间隔并不算太长，期间UCP600没有变，ISBP745没有变，结论却出现天壤之别。

额外货物与附加数据—TA873号案例

那么，到底什么是信用证规定货物之外的额外货物，什么是信用证规定货物之内的描述货物的附加数据呢？这个问题看似简单：信用证货物描述为鞋子，出口商发的货物中除了鞋子还包括了帽子，那这个帽子肯定属于额外货物。根据ISBP745第12段（b）款，这种情况下的帽子即使免费也是不可以的，开证行有权拒付，出口商最后连鞋子的货款都可能收不回来。另一种情况，如果信用证货描为鞋子（SHOES)，出口商发票货描为蓝色的鞋子（BLUE SHOES)，那么这里的BLUE就是附加数据并非额外货物，与信用证规定并不冲突，因而可以接受。然而，在有些情况下，判断额外货物和附加数据却并非那么简单。

国际商会TA873号案例中，信用证货描为流水线牵引装置（PIPEBURSTER PULLING UNIT），发票显示货物如下：流水线牵引装置（PIPEBURSTER PULLING UNIT），+标准辅件（+ STANDARD ACCESSORIES），机械（机械号）（MACHINE〔THE NUMBER OF THE MACHINE〕），引擎（引擎号）（ENGINE〔THE NUMBER OF THE ENGINE〕）。

这种情况下，加号后面的货描属于额外货物还是附加信息？是否可以拒付？

国际商会的结论是，该段附加货描属于信用证货描之内的附加信息，根据TA860的官方意见和ISBP745第C5段之规定，不构成不符点。国际商会认为标准配件（STANDARD ACCESSORIES）与零配件一样，不属于信用证规定之外的额外货物，而应该属于可以接受的信用证货物之内的额外信息。然而，银行审单人员毕竟不是机械方面的专业人士，我们只能根据单据表面决定是否单证相符，至于MACHINE和ENGINE是否属于流水线牵引装置的范畴，实在难以判断。

综合TA927、TA860、TA873这三个案例，就发票显示零配件和免费货物的问题，笔者将国际商会的观点总结如下：第一，无论信用证货描包含与否，零配件本身并不构成附加货物；第二，除非信用证明确规定接受免费货物，否则发票显示的任何免费货物（无论是否是信用证货描的一部分）均构成附加货物，因而不可接受；第三，只要不明确注明免费，发票显示信用证未规定的零配件是可以接受的。

造成所有这些混乱和争议的根源在于ISBP745第12段（b）款规定的不准确和不合理。UCP600只是规定了发票上的货物应该与信用证的描述一致，ISBP却由此引申出了信用证没有规定的货物和免费货物的问题。ISBP745引言中强调其只是对如何正确理解UCP的解释，而并非对UCP的补充和修订，但实际上ISBP补充了不少UCP没有提及的且超出UCP之外的内容。这些内容有的不合常理，与贸易实务相悖；有的为银行拒付提供了借口，影响了贸易的顺利进行。从回归实务本源和贸易便利化的角度出发，ISBP的某些规定已经到了非改不可的时候了。

三、关于ISBP修订的探讨

国际商会前段时间曾做过调研，调查境内各家银行对UCP和ISBP修订的看法，笔者的意见是UCP600需要适当修订，而ISBP745则需要全面修订。如果仅站在银行角度，这些规则确实没有大的问题，因为出现问题时受到损失的通常是客户，银行往往只是充当局外人的中介角色而已。然而，如果真正做到以客户为中心，从公平公正的角度及维护信用证的生命力和发展前景出发，对ISBP的修订不仅只是缝缝补补，而是需要做大的手术了。以下结合本文涉及的案例对ISBP的修订提几点意见供同业参考：第一，ISBP需真正找准自身定位，排除超越UCP之上的相关规定；第二，ISBP需密切结合贸易实务，对信用证项下主要单据的功能进行界定和明确，制定相对统一的标准格式，提供单据制作的国际规范样本；第三，明确规定发票可以显示信用证没有规定的零配件，以避免争议；第四，只要不与信用证条款相矛盾，发票可以显示免费货物，与贸易实务相一致；第五，信用证是付款的工具，不是拒付的工具。ISBP的条款拟定应更多从这个角度出发，为信用证项下的付款而非拒付提供依据。

（文章来源：《中国外汇》2023年第14期）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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